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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专辑】∽∽∽∽∽∽∽∽∽∽∽ 凶 猛 的 动 物 ·醉 人· 几年以前,“边走边唱”风格的东北妞艾静,曾用她那平凡而亲切的嗓子, 唱出了一种形象:每当我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新长征路上的崔健,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正是 一身旧军装,嘴里嘟囔着“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啊,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 易呀……”穿上一件旧军装 你把自己来打扮 打扮成一个军人的模样,哦... 以一句“红旗下的蛋”,揭开了千百万人的画皮的崔健,是一个特别的符号 ,是一代人的歌喉,是酱缸中的希望,是党国里的神话。在他好不容易以“普及 ”一曲“南泥湾”的功劳和为北京亚运募捐的名义,摆脱了“禁演”的严密控制 之后,中原大地上滚滚而过的一阵阵雷鸣般的吼声,简直令放松控制者捶胸顿足 ,后悔莫及! 崔健就这样,成为大陆上第一个能令全场都点燃起微微火花,令满场观众随 着歌声吼声和他一起脱去白色的衬衣抛在地下,能令“六四”后到处“出勤”的 武警官兵忘掉自己的职责,也随他一起喊出“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的 歌星! 他和他的歌声,就是如此地富有进攻性。 正当中国文坛正在流行“躲避崇高”的时候,崔健从未逃避或试图隐瞒过他 的关注和他的思考,他以自己独到的方式在解释并无情地解构这个社会及其价值。 突然的开放,其实并不突然 现在机会到了,可谁知道该干什么?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的方向 革命还在继续,老头更有力量 有着《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传统的控制者们总是会从自己的革命经 历出发,来判断现在文艺作品们对统治的杀伤力。于是崔健在大陆,就只能被当 作一头必须囚之于笼中的凶猛的动物。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从长征时的野菜煮皮带吃到中南海的红烧肉的人们永远不能明白,一无所有 ,才是崔健们的写照,是崔健们的诉求,是他们对整个社会的哀鸣,是他们这一 代真正的政治宣言。 著名作家刘心武以他的文革中崔健这一辈学生的班主任的经验,神彩飞扬地 写道:我说这话绝不夸张——看了姜文拍的这部电影(指《阳光灿烂的日子》) ,你可以获得一把解读王朔全部作品的钥匙。为什么他那样地超政治?为什么那 样地“没正形儿”?为什么那样地调侃一切?为什么一会儿一股子“我是流氓我 怕谁”的劲头,一会儿却又千真万确地一边读《红樱桃》那样的“主旋律”剧本 一边掉眼泪? 为什么呢? 崔健也好,王朔也好,姜文冯小刚也好,乃至写野史的权延赤,甚至现任成 都军区副司令廖锡龙中将,都是一样的!并不仅仅象刘心武所说他们全部出自“ 大院”这个中国社会中的特殊部落,更因为他们从整体上代表了后文革的“一无 所有”的一代! 所有的庄严,都很丑陋;所有的尊贵,都是粪土;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我们 别无所求;别对我们板着一本正经的面孔,您肯定也难受。 崔健用他粗狂的歌喉在叙述着: 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 虽然空气新鲜,可看不见更远地方 虽然机会到了,可胆量还是太小 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象红旗下的蛋! 头突然出来,是多年的期待 挺胸抬头叫喊,是天生的遗传 心里当然明白,我们是谁的后代 无论行为好坏,内心还是清白 崔健歌声中鲜明的政治色彩,与王朔对一切政治说教的调侃,实际上是一回 事,“风月宝鉴”的两个面而已。刻意去突出政治其实是失望痛心和对超越的渴 望,刻意去解构政治则反而说明内心的关切! 所以崔健才会说: 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 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 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我难以离开,我难以存在 我难以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世事有时真的很奇怪,艾静蹦蹦跳跳地唱着:“1997,快些到吧,我就 可以去香港啦,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衣服究竟怎么样?”她把小平同志收 回香港主权的光荣,和97将踏上香港土地的激动给“解构”得体无完肤,居然 没人说她“反动”,连说她政治的都没有。罗大佑同志用“皇后大道东”骂完香 港新华分社和前港督卫亦信之后还不过瘾,又来一首《侏儒之歌》!已经完全是 人身攻击了,居然也出入大陆如履平地,还处处待如上宾。只有崔健,背心小褂 ,还是那么墙里开花墙外“响”,难道他真得是那么可怕? 海外的游子孤魂们,听到崔健这首“出走”时,恐怕只会有泪下的感觉而不 会有革命的冲动: 望着那野菊花,想起了我的家 那老头子,那老太太,哎呀 还有你,我的姑娘 你是我,永远的忧伤 …… 什么时候,中华大地上才会有真正的宽容?什么时候,崔健这样的人才会有 真正的艺术自由?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会明白,现实中并没有他们时刻惧怕的凶猛动物? 〔寄自 [email protected]〕
失 去 一 切 才 是 欢 乐 ·南回子· 如果不是再次听到崔健的专辑,我都快把他忘掉了。真的,出国这些年,我 不时被崔健的歌曲惊醒,却又无奈地发现崔健已经遥远。 说来实在不应该,我们同是在京城长大的少数民族,我们还是同龄人,我们 曾经那样地贴近,为何我们要越走越远?我没有答案,没有。 于是趁这次崔健再访美国,我决意对崔健音乐中引我共鸣的几点回顾一番。
(一) 新长征 在海外初次想起崔健,是在三年前的一次聚会上。哈里森·索里兹伯里那次 专程从纽约赶回母校参加聚会。主持人介绍说:索里兹伯里新近出版了他的《从 长征到天安门》,这是他根据一九八九年六月在北京的日记编纂的。我一下就想到了崔健,索里兹伯里此时终于写出了“新长征”,可崔健在五 年前就唱出了新长征!当年索里兹伯里由党内老资格的革命家亲自陪同,重走一 遍红军长征路,写下了《长征——未曾讲的故事》。索里兹伯里隐隐地谈道:长 征有如一次无望的流窜逃亡,长征的目的性是后来的得胜方加在上面的。这种带 有目的性的长征故事向来是英雄主义的绝好材料,于是入歌入诗,不绝于戏。大 概是英雄主义者都有些自我迷恋,八十年代初,举国上下又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党 领导下的新长征。 这究竟是什么长征?这究竟又是什么新长征?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当中国的 大学生们不安地走上街头时,崔健被邀来到北京大学,在震聋发聩的声响中我隐 约听到“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咋样说 咋样做 才真正是自己 咋样歌 咋样唱 这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 一边唱 雪山和草地 一边走 一边唱 领袖毛主席 噢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的身曾为之动,我的心曾为之动,可我不知什么是新长征。当索里兹伯里 连同他那本《从长征到天安门》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想起了当年的崔健演唱, 我想歌,我想哭,我欲生,我欲死。索里兹伯里在那之后不久便辞世了,新长征 的目的地可是天安门?无人再能回答。或许答案在崔健的摇滚中随风飘逝? 当我们得胜后,我们忘不了营建起长征的目的性、历史必然性;当我们无路 时,我们忘不了重新长征、再造历史。只是当党领导人民轰轰烈烈、义无反顾地 再上徙途时,一支徒然只以长征地名、领袖人物、叹词数字铿铿锵锵拼出的歌词 ,竟将好不威严的历史使命感化解得让人哭笑不得。索里兹伯里未回答的问题, 这歌中、曲中已有答案。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回响起来,我安能不歌?安能不哭?
(二) 一无所有 早在崔健来北大演唱前,我就听过朋友们谈起他。当然那时他还没有成名。 朋友们告诉我,崔健如何自幼跟随他那位朝鲜族的父亲学小号,如何得缘进入北 京青年交响乐团,又再进北京交响乐团。朋友们告我,崔健虽有极好的训练,他 却迷上了当时不为乐坛所重的摇滚,他在交响乐团的职位不保,他在大城市里鲜 有知音。于是,他艰难地在西北跋涉——就象长征一样,他困顿无助,他漫无目 的,他一无所有…… 一九八六年,那年是联合国的世界和平年。在摇滚界小有名声的崔健组团, 以一首“一无所有”参赛和平年评比。当时的中国乐坛虽也松动,但政府、乐坛 的心态却未免呆板。当时隆重推荐于世的曲目是百名歌星的“让世界充满爱”。 崔健与百名歌星的歌风,毋庸讳言,都极强地受到了西方流行音乐的影响。 “让世界充满爱”曾借助广播电视在中国大为流行,“一无所有”开始远未 为人所识。这不奇怪,“让世界充满爱”虽不象二十年前的“爹亲娘亲不如毛主 席亲”那样荒唐,却在标语口号式说教上堪比“国际歌”的气魄,而“一无所有 ”全无道德可言,如其歌词,它一无所有。唯其道德说教上的一无所有,使其回 归了流行音乐自身的节奏、力度、旋律,如海明威笔下貌似盲目的老人失去了海 、失去了鱼、失去了一切反而赢得了力量——“一无所有”实际上是大有。 令人惊奇的是,“一无所有”那年受到了联合国的推荐。许多年来,我读到 听到不少人说崔健是地道的中国民族摇滚,他的“一无所有”是西北风的先声, “一无所有”让中国人听一次就不会忘怀。有人说崔健的摇滚在中国已经成为一 种精神,中国的摇滚,首先是中国,然后是摇滚。我总感到此说缺少根据:崔健 是在外先得到承认,才在内成名以至出专辑而走上成功之路。如果说中国真曾有 过崔健的知音,那一定是他在南泥湾的兄弟姐妹们,一定是他远在新长征路上的 那些乎儿咳哟地呛西北风的边缘人,他们,或许难说是摇滚的中国文化源泉吧? 在此我要特意解释一下给崔健带来无数麻烦的“南泥湾”与“新长征路上的 摇滚”。前者本是延安大生产时的歌曲,由著名音乐家马可谱曲;后者提到了伟 大领袖。这两首歌在崔健的摇滚中都随着节点唱出或喊出,显得极不经意。这当 然不能见容于当时严肃神圣的政治家们,于是崔健屡屡被勒令停唱这两支曲子。 这种政治干预、参与流行歌曲的现象是中国革命的一个特点。我想就是音乐家马 可的在天有灵,也会喟叹此怪象而不眠于地下的。 正是这位“南泥湾”的原作者马可,在延安时遇上了一位回族歌手李有源。 李有源那曲“东方红”经马可等人之手一下传遍了延安,继而随着中国革命的发 展传遍了全国。为了使人们深信这是一位陕北农民发自内心的赞歌,马可等人的 名字从不见于此歌的词曲作者;为了使人们深信这是一位有文化代表性的农民, 李有源的回族身份从不见诸报端。一曲“东方红”,就这样有意无意地夹杂着权 力的阴影俨然从“陕北民歌”成为最红的流行歌曲,且长盛不衰。 不唯是“东方红”,从最近中国音乐家协会披露的资料我们知道,“蓝花花 ”本是少数民族杂居的甘南地区采集来的,“蓝花花”甚至确有其人,此曲却在 权力的阴影下以陕北民歌的名义走向全国…… 在这样一种流行歌曲声中出来的人,当然是听不得千变万化的其它流行歌曲 的,当然是无法接受“陕北民歌”之外的流行歌曲的,当然是根本不能承认崔健 的流行歌曲的。 作为有幸早先听过崔健其人其事、早先看过崔健演唱的一员,我怀有一种心 态,那就是感叹文化在中国大地上的“一无所有”——这里我说的是流行音乐。 崔健是少数民族,这或许是他唱出“一无所有”的所在;崔健后来生活好转了, 激励了不少北京青年人投入到流行音乐中,但当政治风暴骤起时,这些人便显得 太多太多,他们在中国大地上无以藏身,他们都要走上“新长征”般的流亡之路 。比如新近遇祸身亡的“唐朝”台柱张炬,一九八九年“六四”后去了东北,那 时“唐朝”方半岁,张炬本人二十岁不到;“唐朝”另一台柱丁武,循着西北风 ,一直走到了新疆西部,后来再到京城建团作“九拍”,已然“抛弃一切走进天 堂”。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就是象王洛宾这样的老前辈北京人,也是在西北大 地上抛尽身外之物只剩得孑然一身……但我一再听到这些北京老乡提到对边疆的 感受,一再听到这些同胞毫不讳言最先受国外摇滚界奖掖或最先得到西北边民赏 识,我就想起尼采说过的:“艺术家和他的跟随者必须同步。”崔健的歌唱是有 听众参与的歌唱,这听众令人沮丧地并非首先来自中国主流文化。手头还有另一 例证,那就是也从我和崔健成长的区域出来的常宽,是继崔健后亮起的歌星,他 是在日本得奖后才在中国红起来的。
(三) 失去一切 今年夏天崔健再次来美演唱,重新唤起了我对早年崔健、对流行音乐的记忆 。崔健依然用沙哑的嗓音开拓着“中国流行音乐”,我离国六年来、初见崔健演 唱九年来,竟保留着对今日崔健演唱一样的感觉:震聋发聩的音响、眩目夺人的 激光……崔健不土,崔健很洋;崔健的音乐训练是严格的,伴奏演唱技巧成熟, 有的同胞以为崔健的原始粗犷风格不能为洋人领略,未免缺乏自信了。 崔健又变了,与当年不同了,以前凄婉的“一无所有”,化作了随风而动的 “蛋”。多少人曾深信西北风是浸润着中国文化的流行音乐,多少人曾深信西北 风是原始粗犷阳刚的荒腔走板,多少人曾深信未经驯化的大声呐喊才是内心冲动 下的直率真情,多少人曾深信文化现象特别是流行音乐必有根源——于是中国西 北曲调的民歌合情合理地成了中国人民、中国文化的代表,“东方红”发自内心 ,“一无所有”根在中国。崔健无视这些,他这次用玩世调侃的风格唱道: 现实象个石头 精神象个蛋 石头虽然坚硬 可蛋才是生命 妈妈仍然活着 爸爸是个旗杆子 若问我们是什么 红旗下的蛋 当年崔健唱“南泥湾”与“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不被见容,他也早已放弃 了那“南泥湾”。如今崔健唱红了,他被人们一再纳入主流文化,誉为中国精神 。这个主流文化曾把西北的“花儿与少年”与东南的“小城故事”一概斥之为淫 秽或颓废的文化,如今又将之说成是根在这个主流文化。曾是“一无所有”处, 竟成音乐的源泉。我怀疑,崔健何曾有根?崔健何曾主流?但崔健在唱,但我在 听。音乐是心声。雅克·阿塔利也许是对的:音乐在一切能产生处便会产生。 崔健,好样的!我们没有中国文化的根,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无尽地长征, 我们是随风而动的蛋,我们命定是少数民族,无论我们来自京城还是来自边疆。 失去根才解气,失去一切才是欢乐,精神象个蛋,文化象个蛋,流行音乐最象个 蛋!
还 俗 ——用崔健的歌做个引子 ·易 周· 人们常把不壮烈,不英勇,缺乏戏剧性的平民的喜怒哀乐归入俗类,推而广 之,就有了俗文化,大约崔健的歌、王朔的小说皆属此类。 刚听完崔健的音乐会,咱们就来先说说那里面俗的苦恼和俗的问题吧。你爱 听《解决》那首吗?快速而强烈的节奏渲染了一种焦急的气氛,在焦急中,主人 公试探着踩在俗道上的脚步;另一首《这儿的空间》则讲的是焦急后的困惑,“ 这儿的空间,没什么新鲜”;《红旗下的蛋》是音乐会的主题曲,把困惑中的无 奈展现给你,一个“旗杆子”的儿子从理想的旗杆上掉下来之后举步维艰;在《 快让我在纽约撒点野》中,崔健唱出欲入俗门的人们一个共同的宣言:“我的病 就是没有感觉”。 也许最早人们想到俗的时候,不是为了“俗有俗的活法”,而是让俗来衬托 人杰伟迹。我不敢接下去就列举那些辉煌,不敢开始一个兴奋而又危险的历程, 让人们骑上一个充足了电的木马。 从给俗起了名之后,就有了对俗的恐惧,很快又转化成了对其嘲讽,大家急 不可待地要与之划清界限。从嫁给“最可爱的人”体现感情崇高的姑娘,到去北 大荒开垦表达立志务农的学生;我所记忆犹新的则是,酷爱历史学的朋友以要求 进入理科班证明自己的智商。于是,为了超俗,大家多次惊人地走上了一条大路 ,站成了一个庞大而整齐威武的仪仗队。站在其中,有时你感觉想停下来喝口水 ,可你不能乱动,也不能乱说,最后你也不能乱感觉了。 即使你从一开始就有过念头,做个俗人也历来不易。我曾经对不凡的人存有 敬意,许多人大概也是如此吧。结果这种敬意铸成了关上俗门的铁板,冰冷而又 壮丽。一个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其伯父婚后不久,夫人就得了精神分裂症 ,久治不愈。这样其伯父要么离婚,要么开始漫长的“鳏夫”生涯。经过辗转反 侧,夜不能寐,其伯父为了不背趁人之危抛弃妻子之恶名,接受了超俗的同胞们 无形的裁决,走上了后一条路。二十多年过去了,“烟盒中的云彩,酒杯中的大 海,统统装进了我空空的胸怀”,最后夫人也悬梁而尽。恰巧,这世界上竟有相 似然而又不相似的故事。去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纳希,曾是年轻的天才学者, 不幸的是刚过三十就患了那位朋友伯母的症状。然而,纳希的太太算是俗到家了 ,她结束和纳希的这种没有意义的家。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也一直没有间断给纳 希必要的照顾。到晚年,纳希竟病情有所好转,又获殊荣,这可能也是对俗的一 点回报吧。 其实对一个社会来说,并不需要什么俗的纲领,所需要的仅仅是见俗不怪。 这说起来就象看见大片大片的玉米地一样的平常自然,可往往众人却象到仿膳吃 皇帝的糠窝窝那样,对它好奇地咀嚼。 这次为到纽约听音乐会,翻看一本AAA的旅游手册,一段关于纽约的介绍 坦然地写道:1776年在长岛之战中英军威廉姆将军打败了美开国元勋华盛顿 将军,使该城落入英国之手达七年之久。我想,当国内那些描写革命野史的小册 子不再流行的时候,我们就都离俗近一点了。 如果超俗是与别人战斗的话,俗则是问自己的心。中国曾是个英雄辈出的国 度,忽然间缺少了英雄,这是好事。我们可以节约大量为英雄们骄傲和陶醉的时 间,可以学着过俗日子,睡醒了洗把脸,先看看自己是谁。 谈民主可以说是在试探通往俗的路,而这路的确坎坷不平。疲惫的行者也经 常会忘记了出发时的本意。在国外住过几年的人可能会对这儿的民运有些印象, 许多过去耳闻目染的经典剧目时常会在完全不同的舞台上演出。 习惯于超俗的也习惯于指教,于是教人超俗的师傅古今不乏,因为那理论早 已成形,就是以俗为敌;然而,俗没有敌人,想俗我们只好自己教自己,“从头 再来”。
一 无 所 有 的 执 着 ·方舟子· 今天是1995年8月24日 我们共同面对同样的现实 这里是世界,美国的卡拉马祖 我们共同高唱着一首歌 啦啦啦…… 崔健,这位中国大陆第一位自写自谱、自弹自唱的行吟歌手,终于行吟到了 新大陆。在从旧金山前往纽约、波士顿的巡回演出中,他特地在他的女友的故乡 ,密歇根州的卡拉马祖小城,停了一下,向父老乡亲们汇报演出。在观众中,有 当地的美国人,更多的是从各地赶来的中国留学生,还有他两岁的小女儿,戴着 耳塞安静地坐在外祖母怀中,好奇地看着激动的人们。要再过许多年,她才可能 明白她的父亲为什么能有如此的魅力;而其中深层的因素,也许是她永远无法理 解的。 崔健斜背吉他,手提小号,穿着一件我只在抗战电影中见过游击队员穿过的 那种小褂,使他显得比实际身材要矮小,与那些舞台形象高大的演唱者相比,让 人多了一份亲切感。他说了一声“大家还是都站着吧”,然后就以那首据说是纪 念他与密歇根的女子的初遇的《解决》开始了演唱: 眼前的问题很多,无法解决 可总是没什么机会,是更大的问题 我忽然碰见了你,正看着我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先把你解决 他的经理对我说,他们这回之所以选择在一个只能容纳两三百人的露天酒吧 表演,是为了达到一种演员与观众水乳交融的气氛,以后有机会他们也会以这种 形式在美国各地的酒吧巡回演出。但是观众们最初的反映显然令他们失望。他们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推出最新专辑《红旗下的蛋》,这些曲调陌生歌词含糊的新 歌,并未能引起观众们的共鸣。许多人赶了几百里路而来,不过是想亲耳听一下 崔健演唱那几首他们不知已听了多少遍,能够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唱到底的旧歌 ,因此崔健每唱完一首新歌,便可以听到一片“老崔,来首老的!”“《一无所 有》!”“《一块红布》!”的喊声,在美中国人的怀旧情绪之浓之烈,一定让 崔健深有感触吧。崔健象完成汇报任务似地唱完了新作,紧接着的一曲《一无所 有》便使全场为之沸腾。到了第二场,他干脆就以演唱老歌为主,一句“大家都 到前面来吧!”使大家一拥而上,台上台下,这回的确是水乳交融了,而我就在 崔爷的眼皮底下随着他且歌且舞。大功率的音响使我的耳朵整整嗡鸣了两天,一 遍一遍地,好象在睡眠中也在为我哼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十年前,当大哥大姐们还在回味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当全国百名歌星象幼 儿园大班的孩子一样一起呼唤“让世界充满爱”的时候,崔健却石破天惊地以这 一声高亢苍凉的呐喊震撼了无数同龄人的心。我的一个朋友,当初也是挤在北大 食堂里听崔健演唱的一位,一听崔健唱出了这一句,立马就哭了。仿佛一记当头 棒喝,我们两眼睁开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是一无所有,不仅仅是“我没有钱,也没 有地方”的物质上的贫乏,更是“我闭上眼没有过去,我张开眼只有我自己”的 精神上的苍白。然而,正如一张白纸可以描绘最好最美的图画,一无所有同样使 我们有了“我的自由属于天和地,我的勇气属于我自己”的无牵无挂的洒脱,使 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宣告“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使我们可以“出走”走向 “大海的方向”,去寻找“所有”。崔健的歌中,深深打动我的不是“一无所有 ”的揭示,也不是“莫非你正要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的自我慰藉,而是这种 “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着。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一无所有》, 感想又是如何了,但我永远记得在离校出国前的那些夜晚,与几位同学到校门口 的小酒馆喝得有七八分醉意,蹒跚而归,一路上唱着《假行僧》,不成曲调却有 情,悲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中国科大深夜寂寞的校园里: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人们总爱把王朔和崔健视为京城民间文化的两个代表而相提并论,这实在是 一个误解。王朔轻松而崔健沉重,王朔油滑而崔健执着,崔健之深刻在此,悲壮 也在此。我们并非真地完全没有过去,即使远走高飞怀念仍然跟着我们,而“我 的怀念将永远是记忆”。这种记忆是太容易唤醒了,刻骨铭心的是故乡和爱人, 所以即使是仅仅“看到了野菊花”,也会“想起了我的家”,甚而至于开始逃避 爱情,“我怕你说,说你爱我”。我们便始终在这种出走与怀念、逃避与执着的 矛盾中挣扎着,对此实在是无路可逃。两年前,我是早已从东走到西,躺在朋友 的床上,听着录音机传来回旋反复、低沉无奈的倾诉,想起永别在即,不由潸然 泪下: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 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哦哦哦姑娘 《解决》专辑出版的时候,我已经在美国了,辗转买来CD,才发现是国内 的盗版。与盗版一事一样庸俗的是,《解决》中的崔健也变得世俗了许多,他终 于发现原来“真理总是在远方,姑娘总是在身旁”,想的只是怎样才能把身旁的 姑娘首先解决。真解决了又怎么样呢?也不过是“谁知进进出出才明白是无边的 空虚”。他也迷惑于“不知生活真地需要手段还是生活就该苦干”,而赞扬起“ 投机分子”来。虽然明明白白地宣告“可我身上的权利就象一把刀子,它要牢牢 地插进这块土地”,但那也只是对现实的宣言而已。只有《一块红布》依然残存 着当初的形而上的悲壮,也许正是因此,使它成为继《一无所有》之后最流行的 曲子: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嘟…… 然而只要跟《假行僧》的“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的豪言壮语相比,这一切又是显得多么地无奈! 在观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喊声中,崔健唱起了它,然而 却低了八度来唱开头的那声探寻。本来是高亢苍凉的,却显得如此平庸疲惫,就 象一位朋友所调侃的:“女儿都有了,还唱什么《一无所有》?”玩笑毕竟是玩 笑,但《红旗下的蛋》专辑中的平庸与疲惫是随处可见的,他仿佛在其中反思着 自己的过去,发现当初的追求实际上并不那么崇高,“记得那一天,我的心并不 纯洁”;也发现自己梦想变成一只与众不同的“英雄的鸟儿”,却不过是一出闹 剧,最后是一声“我飞不起来了”的长长的叹息。虽然这其中也许有政治的因素 ,有记者绘声绘色地推测崔健这次始终不唱《南泥湾》是因为“上头”有命令, 这也许不过是空穴来风,他的经理倒也告诉我《红旗下的蛋》已在国内被禁止发 行,乐队中的古筝弹奏手这次也莫名其妙地被挡在海关不让出来;但当初崔爷连 个演唱会都开不了也未能使他怎样,何况是这么点挫折?也许他已经老了,毕竟 岁数不饶人,“二十多年来我只学会了忍耐”这回就改唱成了“三十多年来…… ”,二十多岁的人其实只是开始在学忍耐,而立之后是连学也不用学了。万幸的 是,在一片疲惫声中,我们仍然能听到不那么和谐的挣扎。毕竟,他虽然“想唱 首歌来宽容周围的一切,嘴里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仍然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我的理想在哪里?我的身体在这里”,他信誓旦旦要“回去砸了那些破盒子, 回去撕破那个烂旗子。告诉那个胜利者他弄错了,世界早就开始变化了”,面对 着狂风,他反复坚持着“迎着风向前”。正是这种挣扎,使我们仍然能一睹崔健 当年的风采,使我们知道在现今京城多如牛毛的摇滚歌星中,崔健仍然是鹤立鸡 群,“以歌为旗”,用世俗的形式向世俗做着并未完全退缩的挑战。 正是这种执着,使我深深感动。因此,在“再来一个,《一无所有》!”“ 再来一个,《不是我不明白》!”的喊声中,我孤独地喊出了“再来一个,《从 头再来》!”,虽然这一声呼喊马上就被淹没了: 我不愿离开,我不愿存在 我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崔 健 简 介 1961年8月2日生于北京。 1975年跟随其父学习小号演奏。 1978年曾任北京交响乐团小号演奏员至1987年5月。 1984年5月至85年6月参与组建“七合板”乐队。 1986年5月参加世界和平年演唱会(北京),首唱《一无所有》。 1986年9月参加为修复芦沟桥的义演活动演唱《让我睡个好觉》、《一无所有》等。 1986年11月在上海市体育馆演唱《一无所有》、《南泥湾》等歌曲。 1987年1月在北京首都体育馆参加为亚运会的义演。 1987年2月至1988年12月在北京各大学院举办小型演出活动。 1988年1月在北京中山音乐堂举办第一次个人演唱会。 1988年3月至5月在北京首都体育馆参加各种大型演出活动。 1988年9月中央电视台卫星传送崔健演唱《一无所有》实况,作为1988年汉城奥运前夜特别节目并作全球性播送。 1989年2月创作并完成第一张个人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同时在大陆、香港和台湾出版发行,随后在台湾荣获双白金唱片奖,在香港获双白金唱片奖。 1989年3月在北京展览馆剧场举办“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演唱会,轰动京城。同年《一无所有》获人民日报,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举办的“新时期十年金曲奖”,并获优秀歌手奖。 1989年3月赴英国参加亚洲音乐节。 1989年4月率ADO乐队赴法国参加“布日之春”国际摇滚音乐节做个人专场演出,引起国际音乐界人士的瞩目 1990年1月在北京工人体育馆首演为亚运会集资一百万元演唱会。 1990年3月至93年举办郑州、武汉、西安、成都、沈阳、汕头、广州、长沙、厦门、珠海、兰州、太原、南京、合肥、昆明、济南、杭州、贵阳、天津、石家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演唱会。 1991年2月第二张个人专辑《解决》在大陆发行,3月在港台发行。 1991年7月代表大陆赴香港参加“忘我大汇演”,为大陆受灾地区筹集救灾款项。 1991年10月独立制作完成的电视音乐片《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在美国荣获三大音乐奖之一——MTV大奖中“观众最喜爱的亚洲歌手奖”。 1992年5月,为希望工程集资——南京演唱会。 1992年6月,为云南少数民族文教事业募捐——昆明演唱会。 1992年8月率乐队参加日本“FREE”大型露天演唱会。 1992年12月,举办“92北京崔健演唱会——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为癌症基金会集资。 1993年2月率乐队与“唐朝”等参加德国世界文化交流活动。 1993年4月去日本参加“亚洲之声”文化交流活动。 1993年7月3日、4日在首体举办“93崔健”音乐会,之后赴上海、烟台演唱。 1994年,第三张专辑《红旗下的蛋》出版。 1994年,参加美国西雅图艺术节的演唱。 1995年8月,在美国旧金山、密西根卡拉马祖、纽约和波士顿巡回演唱。 据有关资料编写。崔健歌词全集存于“新语丝电子文库”: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ebooks/literature/poetry/cui-jian.gb |